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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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蘇細被橫在馬背上, 吃了一嘴的灰兒不說還顛得渾身都快散架了。她恨恨咬牙, 這定是男人惱羞成怒在報覆自個兒。

到院時, 只見男人翻墻而入, 動作利落至極, 獨留她一人對著高墻發楞。

蘇細站在墻邊,哼一聲,推門入院。

昨天折騰了一日, 蘇細身子疲乏至極。她立時吩咐養娘備好熱湯洗漱沐浴, 然後仰頭合被而眠。

一覺睡到午時, 蘇細才覺頭昏腦漲的起身。她看一眼外頭黃燦燦的日頭,想起顧韞章,便起身去書房尋人, 卻沒瞧見人。

“顧韞章呢?”蘇細喊住唱星。

唱星蹲身一福, “郎君好似是去尋舅老爺了。”

去客房那邊了?

顧韞章買的院子不大, 甄家一口三人住在客房內,離蘇細住的地方也不遠。蘇細穿過甬道, 入房廊,尋至客房處, 路過客房前那株長勢極好的葡萄藤時, 下意識頓住步子。

圓滾滾的葡萄生得飽滿累累, 蘇細單只瞧著便開始咽口水。葡萄與男人不可皆得也,先采葡萄再找男人吧。

蘇細提裙上前,踩著葡萄藤下那只石凳,折了一串葡萄下來, 然後就著一旁的清泉眼洗了洗,又隨處尋了一房廊,坐在美人靠上喜滋滋地咬一口。甜膩的汁水順入喉嚨,果香彌漫。

“母親!我說過了,我不嫁!”客房內傳來甄秀清尖銳的聲音。

“咳咳……”蘇細被嚇得嗆了一口葡萄汁。

曲氏怒道:“你不嫁人想做什麽?”

“反正我不嫁!你若是想要我嫁,那就擡著我的屍首去吧!”話罷,甄秀清漲紅著臉,眼含淚,轉身推開門,提裙疾走。

蘇細來不及躲,硬生生跟人對上了。

甄秀清腳步一頓,似沒想到會在這裏看到蘇細。她紅著眼瞪向蘇細,“看了笑話,開心了嗎?”

蘇細坐在美人靠上,手裏還捏著一串葡萄,晶瑩剔透的滴著清泉水。她可真是冤枉,你這嗓門這麽大,難不成還是她願意聽的。

“是啊,很開心。”蘇細回敬甄秀清一個白眼,然後仰頭,正欲咬一口那紫噗噗的大葡萄,卻不想甄秀清猛地伸手,一把搶過那串葡萄扔到了地上。

蘇細原本閑適的面色咻然一緊。

甄秀清笑道:“你以為表哥真的喜歡你嗎?”

蘇細皮笑肉不笑,“他喜歡不喜歡我,與你何幹?反正他喜歡的也不是你。”

甄秀清半個身子隱在曲廊暗處,她上前一步,整張臉暴露在陽光下,咄咄逼人,“嫂嫂可知表哥心中志。”

蘇細抓著美人靠的手一緊,臉上淡笑道:“難道你知?”

甄秀清站直身體,面無表情道:“我知,這世上,沒有人比我更知道表哥。”

蘇細盯著甄秀清看半響,突然冷笑,“你知又如何?嫁了顧韞章的是我,而非你。你便是想做妾,那也要得了我的準許。”話罷,蘇細甩袖,高昂著頭顱轉身離開,一路驕傲的進了屋子。

“砰”的一聲,房門關上,蘇細背靠在門上,突然使勁甩袖,將寬袖暗袋裏的那個醜人偶抖出來,然後用力踩。

“踩死你,踩死你的個死瞎子!”

“娘子。”外頭突然傳來一道清冷聲音,蘇細腳脖子一歪,差點跌倒。

她低頭看著那個被自己踩得扁扁的醜娃娃,不知為何突然有些心虛。蘇細擡腳一撥,那只醜娃娃便被她踢到了竹塌下頭。

小娘子就著不遠處的花棱鏡照了照自己的形象,伸手堆好青絲雲鬢,整理好衣衫羅裙,這才轉身打開門。

男人正站在外頭,看到蘇細,臉上露出笑來。

蘇細看到人笑,怒從心中起,斜眼看人,哼一聲。

顧韞章面露疑惑,“我又惹娘子生氣了?”

“天熱,我自個兒躁!”蘇細轉身,坐到竹塌上。

顧韞章敲著盲杖走進來,坐到竹塌旁的實木圓凳上,然後與蘇細道:“上次娘子說的事,我應了。”

蘇細隨手拿起一柄羅扇輕搖,聽到顧韞章的話,揚起下顎,扯著嘴角笑,“顧大公子,您怕是忘了,現下是您要求著我吧?”

“哦?娘子何出此言?”

蘇細起身,擡手關上房門,然後慢步走到顧韞章身邊,壓低身段道:“我雖不知你肚子裏在打什麽主意,但我知道,若我將你的秘密告訴給旁人,你的精心謀劃,都會前功盡棄。”

“那還真是可怕。”顧韞章擡手端起竹塌旁香茗輕抿一口。

“哎,這是我的茶。”蘇細跺腳。

“放了桂花,味道不錯。”顧韞章放下茶盞,突然站起身。

蘇細下意識後退。

男人上前一步,透過白綢,垂眸看向面前的小娘子,輕啟薄唇,“求娘子。”

蘇細眨了眨眼,“什,什麽?”

“求娘子替我保密。我也定會竭盡全力,幫娘子得到娘子想要的。”男人白皙纖長的手指輕繞蘇細青絲,順著她的面頰挑起下顎。

面對如此美男計,蘇細直覺面頰火熱,比方才更躁。她“啪”的一下打開顧韞章的手,慌張往後退,雙眸躲閃,“既,既然你都求我了,那,那我就幫你保密好了。”

“娘子果然人美心善。”

從前這廝說起話來都是氣死人不償命,如今蘇細卸了他的偽裝,竟越發油嘴滑舌起來。

蘇細下意識伸手摸了一把自個兒的臉,“我生得好看,心地善良,還用你說,這事連京師西巷門口到城門外破廟裏的乞丐都知道。”

話罷,蘇細重又坐回竹塌上,“你準備怎麽幫我?”

男子撚了撚指尖,“畢竟是十年前的舊案了,這件事還是要找舊人來查。”

蘇細立時想起一個人,“李婆子已經死了。”

“李婆子死了,還有其他人。查人,便要從人的根子開始查。”顧韞章沈吟半刻,“你阿娘以前可是教坊司樂籍人?”

蘇細雙眸一震,盯著顧韞章那張平靜無波的臉看半響,才張口道:“是。”

註意到蘇細眼神,顧韞章輕笑道:“娘子何故如此看我?”

蘇細笑了,那笑卻未達眼底,“我笑你這副皮囊下裝著的,也不知是人還是妖。”

顧韞章摩挲著手中盲杖,視線穿透竹簾,仿佛望到不知處,“誰生下來就是妖呢?”

蘇細沈默下來,是啊,若非這俗世迫人,誰會願意成妖。

……

顧韞章帶蘇細去的地方是青巷處的一間花樓。

蘇細眼尖的看到倚在花樓門口招攬客人的紫衣女子,頓時渾身一震,回想起了被這些花娘們上下其手的恐怖感。

不過看到這花樓,蘇細倒想起來一件事。

“你這個假瞎子!道貌岸然的偽君子真小人!”

馬車廂內,粉雕玉啄的小郎君直撲向一鴉青色長袍的男子,小臉漲紅,滿是羞怒。

顧韞章被掐得莫名其妙,只好反剪蘇細雙腕,將人壓到馬車壁上,一臉無奈,“我又哪裏惹娘子了?”

蘇細氣急,卻抿唇不言。那日花樓內她醉酒,定是已然被他看光了!

顧韞章細想半刻,視線落到身後的花樓上,然後一陣恍然大悟。

“娘子放心,我對娘子這樣的……沒興趣。”

沒!興!趣!鬥大三個字朝蘇細砸上來,直砸得蘇細頭昏腦漲,“我對你也沒興趣!”蘇細氣急敗壞罵完,撞開面前男人,掀了馬車簾子便下去了,然後立刻被花樓門口的小花娘們圍堵起來。

蘇細左躲右避閃不開,正推搡之時,身邊的小花娘們驚叫一聲,紛紛朝她身後圍攏過去。

相比於蘇細這邊一擁而上的調戲,顧韞章那邊就十分和諧了。

小花娘們面帶羞澀,怔怔盯著郎君的臉猛看。

郎君敲了敲面前石階,聲音輕緩道:“女郎們當心石階。”

“啊,是呢,是呢,這裏有石階……哎呦……”小花娘捧著臉,正盯著顧韞章看,一不小心就被石階絆倒了。

其他花娘們爭先恐後的跟在顧韞章身後,羞澀又矜持,哪裏還有方才對著蘇細時那副餓虎撲食之相。

蘇細咬緊一口小銀牙,一把拽過顧韞章的胳膊,氣呼呼的將這只假瞎子帶進了花樓。

正是晚間,花樓裏生意正好,蘇細拿出銀票將老鴇喚了出來。

顧韞章盯著豪氣扔銀票的蘇細,低聲詢問,“娘子哪裏來的銀票?”

蘇細道:“你的棋盤不是價值千金嘛。”

顧韞章:……到最後還是沒保住。

……

“小郎君問的是姚黃?那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。”老鴇穿紅戴綠,胭脂覆面,正一臉喜色的數著手裏的銀票。

蘇細一把按住老鴇的手,“媽媽若說的我滿意了,銀票有的是。”

“哎呦,小郎君真是闊氣,有話盡管問。”老鴇十分識相。

“當年那位姚黃女郎,她,她……”蘇細盯著面前老鴇的臉,眼睛漸漸模糊。母親的名字,她便是提起來都覺得心如絞痛。

一只溫涼的手輕輕覆住蘇細的手背,按著她的指尖握住,然後接過她的話道:“姚黃以前是你們這的頭牌花魁,當年是誰贖了她?”

老鴇盯著兩人相握的手,笑道:“不瞞兩位郎君,十幾年前咱們這樓還喚雲韻樓,能進來的,皆是權貴皇親。”提起當年的事,老鴇臉上突露出一副寂寞神色,“想當年我也只是這花樓裏的一名小花娘。”

老鴇露出一副自憐之相,“姚黃的事,我也是聽說的。你們應當知道,就當年姚黃的身價,若要贖她,就算是再多的銀錢,媽媽定然也是不會放手的。除非那人,身份高貴,不可得罪。”

“是誰?是喚蘇茍嗎?”蘇細急道。

“蘇茍?”老鴇細想了想,然後撫掌道:“對對,就是這個名。”

蘇細轉頭看向顧韞章,“真是他贖的母親。”

顧韞章輕拍了拍蘇細手背,示意她稍安勿躁。

“那人生得什麽模樣?”

老鴇想了想,突然面色羞紅,“哎呦,這說起來可真是……那位公子啊,一看就是人中龍鳳,身份高貴,那言談舉止皆非俗流,不然怎麽可能連眼高於頂的姚黃都能拿下呢。”

蘇細想起蘇茍的模樣。

人中龍鳳?非俗流?果然歲月真是一把無情的殺豬刀,將蘇茍剮的不成人形。

顧韞章沈吟道:“媽媽可還記得這位蘇茍當年贖姚黃時花了多少銀子?”

“我想想,大概是五千兩吧。”老鴇不是十分確定,“不過我瞧那公子也不像是缺銀子的主。”老鴇起身,推開房間的花窗,指向秦淮河對岸那片廢墟之地道:“郎君們知道那是哪嗎?”

蘇細搖頭。

顧韞章道:“絳雲樓舊址。”

老鴇拍手道:“就是絳雲樓。”

蘇細蹙眉,問顧韞章,“絳雲樓是什麽地方?”

老鴇搶答道:“小郎君年紀小,不知道,這絳雲樓可是當年那位一擲千金的公子為博美人一笑,特建造的摘星閣,用來金屋藏嬌的。只可惜呀,那年走水,都燒完了。”

金屋藏嬌?難道藏的是她娘親嗎?

“媽媽,蕓娘不行了,您快出來看看啊。”房門被急促拍響,老鴇面色一變,“郎君們,我有事就先去了。”

顧韞章微頷首,“多謝媽媽。”

老鴇拿好銀票急出門,嘴裏還嘟囔著,“作孽,得罪不起。”

……

屋內只剩下蘇細和顧韞章兩人。

顧韞章松開蘇細微顫的手,“當年蘇茍只是小小一京官,根本拿不出這麽多銀子。”頓了頓,男人繼續道:“那個男人,應該不是蘇茍。”

“不是蘇茍?那是誰?”蘇細睜大眼。

顧韞章卻沒回答,只站起身道:“時辰不早了,該回了。”

蘇細疾追上來,一把攥住顧韞章的寬袖問他,“你已經知道了,對不對?你已經知道了?”小娘子雙眸赤紅,死死盯著面前的男人,嘶吼道:“你告訴我,顧韞章,你告訴我啊!”

男人垂眸看她,抿唇未言。

蘇細伸手,抓住他的衣襟,“你為什麽不告訴我?難道就只許你報仇,別人就不能報仇了嗎?只許你用計殺了顧服順和梁氏,就不許我為我阿娘報仇?”

男人的臉色漸漸沈靜下來,隔著一層單薄白綢,他定定看著面前聲音嘶啞的小娘子,轉身,推開了房門,然後敲著盲杖往外去。

花樓內酒意脂粉醉,嬌聲軟語嫩,男人的背影消失在花樓門口。

蘇細怔了半刻,疾跟上去,一把拽住正欲上馬車的顧韞章的寬袖。

“對不起。”小娘子垂著眉眼,聲音微啞,“我方才不該那麽說話。”

顧韞章輕輕推開蘇細的手,“上馬車吧。”

兩人無言,一道上了馬車。馬車轆轆行駛在寬長街道之上。馬上就是夜禁時間,街道之上只有寥寥幾人。

蘇細低著頭,想起今日甄秀清與她說的話。她擡眸,看向坐在自己對面的男人。

昏暗暈色之中,男人身後的馬車簾子微微晃動,他的臉浸在月色之中,仿佛凝上一層白霜,透出一股虛無縹緲,不似真人之感。

蘇細一直都覺得,顧韞章與她,無形之中仿佛隔著一層永遠都無法突破的高墻。這堵墻,隔的不只是蘇細一個人,而是全部的人。

包括與顧韞章最親近的路安。

顧韞章一個人站在墻的那頭,誰都看不到他,就如誰都不知道他的心裏在想些什麽一樣。

“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謀劃的?”沈靜的馬車廂內傳來蘇細輕軟的聲音。

男人顫了顫眼睫,神色淡然,“母死父喪後。”

兩句話後,馬車廂內又陷入沈默,直到馬車到了院子前,蘇細才又輕輕的開口,她問顧韞章,“顧韞章,你怕不怕?”

男人已起身準備下馬車,聽到此話,聲音極低的回答道:“我已萬劫不覆,又何懼深淵。”

……

蘇細站在院子裏,看著顧韞章一人入了書房。

她想,她從來都沒有了解過這個男人,可這個男人卻該死的吸引著她。

突然,一抹鮮艷紅色自夜空中滑過,徑直入顧韞章書房。

蘇細神色一頓。

藍隨章?這小霸王神出鬼沒的,怎麽老喜歡挨著顧韞章打轉?

不對,藍沖刃是顧韞章父親的舊部,那藍隨章算起來也應該是顧韞章的人。這算是子承父業嗎?

蘇細盯著那黑黝黝的書房看了一會兒,最終還是回了自己屋子。

“讓他跑了。”藍隨章氣呼呼的從屋脊上飛下,鉆進書房,倒掛到顧韞章的房梁上。他一身丹色紅衣,在暗色中格外醒目。

“跑了就跑了吧。”顧韞章合衣躺在榻上,閉著眼,仿佛極累。

“你怎麽了?”藍隨章落到顧韞章身邊,伸手摸他額頭,“病了?”

“累了。”男人矮身,將自己縮進綢被之中。

藍隨章蹲在竹塌旁,靜靜盯著男人看半響,然後轉頭,瞇眼看向漆黑夜幕,單腳一蹬就上了屋脊,朝書房不遠處那間微微亮起氤氳燈色的房間靜看半響。

蘇細站在窗前,正欲關窗,眼前突然掉下來一個人。

“啊!唔……”蘇細尚未驚叫出聲,就被捂住了嘴,她睜大眼,盯著面前的黑影細看,居然是藍隨章。

蘇細渾身都被嚇軟了。

“你做什麽?”蘇細啞著嗓子,臉上有些怒意。

藍隨章掛在那裏晃了晃,盯著蘇細,神色陰鷙,手中紅纓槍蠢蠢欲動。

蘇細直覺危險,下意識後退,臉上勉強扯出笑來,“藍小公子,殺,殺人可是要坐牢的……”

“哼。”藍隨章一轉身,踏著房廊飛身而去,猩紅的身影融入夜色之中。

蘇細下意識伸手摸了一把自己涼颼颼的小脖子,視線一轉,落到書房緊閉的窗戶口。

蘇細垂目沈靜半刻,關上了窗。

……

鄧惜歡沒想到,藍隨章竟會出現在顧韞章的院子裏。藍隨章年紀雖小,但武藝卻不錯。上次雖勝,但也是百招之後才勝,若是不慎與藍隨章糾纏起來,定會被人發現。

鄧惜歡蹲在雜草從中,側耳聽著周身動靜。

“可愛!”鄧惜歡身體一僵,手中彎刀迅速出鞘,割斷面前齊腰雜草,然後看到一只埋著腦袋啃草的兔子,以及……一個頂著啃草兔子的小娘子。

“可愛。”顧元初認識鄧惜歡,她伸手指了指自己腦袋上的兔兒,臉上笑意滿滿,“可愛的兔子。”

鄧惜歡攥緊手中彎刀,身形一動未動,雙眸警惕地盯著面前的顧元初。

“小娘子?您在哪?快回來歇息了。”不遠傳來丫鬟的聲音。

顧元初立刻小小聲跟鄧惜歡道:“要回去睡覺啦,可愛明天再來找我玩。”說完,顧元初蹦蹦跳跳朝丫鬟走去。

鄧惜歡保持著手持彎刀的動作未動,他盯著顧元初的身影,良久後才緩慢收刀。

臨危不懼,這個癡兒,不簡單。

……

夜已深,院內悄靜無聲。一道纖細倩影敲響了書房門。“叩叩”兩聲,蘇細試探著輕喚,“顧韞章?”

小娘子靜等半刻,書房的門被人打開,男人臉上未覆白綢,那雙鳳眸就這麽朝她看來,深潭一般。

蘇細一楞,將手中的茶盞塞到男人手裏,聲音囁嚅道:“你不是說我的茶好喝嗎?”

男人摩挲著手中溫熱的茶盞,聲音懶散,“所以娘子大半夜的過來給我送茶?”

“還有小曲呢,聽不聽?”蘇細朝懷裏抱著的琵琶努了努嘴兒。

顧韞章輕笑一聲,側身讓人進門。

蘇細尋了一處椅坐定,輕撥琵琶,“你阿娘的瑤琴叫相思,我阿娘的琵琶叫伴君。我給你唱一段我阿娘最喜歡唱的一首小曲兒,是她自己編的。”

蘇細唱之前,朝坐在竹塌上的男人看一眼。

男人身上只著中衣,露出一小片胸膛。平日裏男人穿著寬大衣裳,總給人一種瘦削孱弱之感,如今瞧著,竟顯出十分勁瘦之力來。

“娘子還不唱嗎?”男人挑眉看來。

蘇細紅著臉低頭,“你急什麽。”

蘇細不常唱曲,只彈琵琶。

夏日星辰如貝,美人垂眸而坐,懷抱琵琶,眸色瀲灩。她素手微撥,輕啟檀口,一首江南小調緩緩道來。

“我有一段情,

唱給郎君聽,

郎君呀,請聽我細言,

江南煙濃雨,多少往事在其中,

自從別歡來,何日不相思。

思見牡丹紅,並枝掛紅豆,

仰頭看,燕雙雙,人兒成雙影……”

小娘子的琵琶彈得極好,小曲唱得也極好。那口嬌嫩小嗓,如抹了蜜一般,以江南獨有的呢噥軟語,譜出一曲伴君相思情。

一曲畢,蘇細素手輕撫琵琶,未敢看人。

書房內空氣溫熱,蘊著夏日濕氣,蘇細能聞到那股青竹冷香。

終於,蘇細鼓起勇氣擡眸,看向正閉眼端坐於竹塌之上的男人,“這首曲子,也叫伴君。”

男人眼睫一顫,緩慢睜開,擡眸看向蘇細。

小娘子雙眸盈盈,面頰暈紅。

黑暗中,顧韞章眸色不定,“我走之路兇險萬分,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覆。”

“我不怕。”蘇細蹙眉,香腮坨紅,雙眸熠熠,“顧韞章,不管你走什麽路,我都陪你走。”

男人未置一詞,只起身,走至書案前,擡手系上白綢,然後終於開口,聲音穿透夏日第一縷光色,浸著淡淡的壓抑,“我怕。”

蘇細心尖一顫,滿心被失落浸滿,她雙眸有些模糊,卻倔強的起身,看向男人。

夏日的天向來亮的極早,淺薄的霞色已初顯端倪,馬上便要暈染天際。男人就站在那裏,仿佛要融入這光色之中。

蘇細攥緊手中琵琶,貝齒狠咬住唇,“那今日,多謝你幫我。”話罷,蘇細也不留,轉身推開書房門,徑直出去。

房廊冗長,滿浸初露。

小娘子抱著懷中琵琶,雙眸蘊淚,眼尾通紅。她努力忍住那股悲傷感,擡腳朝面前的美人靠踹去,卻不想腳底一滑,跌了一跤,連帶著手中琵琶狠狠一道摔在地上。

“我的琵琶!”蘇細驚呼一聲,立時檢查,見琵琶尾端竟被磕開了一道口子。

小娘子盯著那道口子,終於沒忍住,滾了淚。她單手捂臉,嗚嗚咽咽,哭得上氣不接下氣,甚至一度打起了嗝。

“嗝,嗝……”

地上冰冷,蘇細哭了一會子,便狠狠擦幹眼淚站起來。

一張素紙自琵琶縫隙之中飄飄而落,正掉在蘇細身前。

蘇細低頭,抹了一把淚,紅腫著眼睛看。這是什麽?

紙張泛黃,邊緣有撕扯痕跡,蘇細立時認出這是她阿娘的筆跡。

蘇細蹲下身,從地上將這東西撿起,然後眼前一亮。

這是紀事本的最後一頁?竟藏在琵琶裏!

蘇細抱著琵琶,拿著這張紙,用力敲響了顧韞章的書房門。

房門打開,蘇細一臉喜色道:“顧韞章,我找到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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